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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天下午在浙江采访，突然从朋友圈里看到褚时健去世的消息。不敢相信，忙看他的儿子褚一斌的微信，老爷子真的走了。

一斌写道：“统一告知各位亲朋好友，家父于今天下午13点20分离世。不能一一回复请大家理解。”

去年1月，老爷子90岁生日，刚好云南褚氏果业股份有限公司成立，两相结合，在褚橙庄园办了一个仪式。我专程赶去，既是祝贺，更是想当面请教老爷子一些问题。

我问他对现在年轻人创业怎么看，他说：“中国十几亿人，很多人还很困难，创业就是每个人都要把个人的条件发挥好。创业有困难，但哪个社会没有困难?80、90年代我们创业也经历过困难。要有耐性，想一锄头挖个金娃娃吗?不可能!”

在致辞时，褚时健说：“天道酬勤，不勤快的人在任何时候也不会有好结果。人间正道是沧桑。人有顺境逆境，情况不好的时候不要泄气，情况好的时候不要骄傲，做人才能长久。”

过去几年，中国的双创热潮非常蓬勃。但记者采访褚时健的时候，他总是说，年轻人都想走直路，但人生不是直线，社会变动很大，哪有一碰就是好运气、一靠就是大树那么简单的事情?他还说：“我80多岁了还在摸爬滚打。蹲下来就站不起来了，但分枝、挂果的时候我都要去果园，坐在边上让人把树叶扒开，露出果子给我看。”

生于1928年的褚时健的离开，也许标志着“20后”中国企业家的谢幕。他这91年，横跨了中国的多个时代。他曾是风光一时的“中国烟王”，但他永存于企业家精神史册的价值，可能是“人生总有起落，精神终可传承”的那份自立、坚韧、坦然与不屈不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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褚时健之于中国企业家最大的意义，我以为不是人在高处行时总结出的各种管理经验，而是人坠落到低谷后，仍然保持一份生命尊严、向着大自然求索价值、并为社会创造价值的平常心和进取心。

在见到褚时健之前，我虽然对他的遭遇感到遗憾和痛心，但还是相信，以他“中国烟王”的地位，总该赢得了财务自由，不会为柴米油盐发愁。但他的夫人马静芬对大家说：“2002年他因病批准保外就医后，第一个要考虑的就是生计问题。我们还有子孙，怎么过日子?有的老同事来看他，说现在玉溪卷烟厂领导的年薪有80万元左右，比他那个时候多多了，我们不做事，经济上维持不住。”

在接受管理学家黄铁鹰采访时，褚时健曾说：“我为什么种橙子?我不甘心，我那时候拿那么一点钱，我不想活得这么寒酸。再加上，赶鸭子上架，不上不行了，这是我们的生活来源。我要搞成功，搞成功后为我们的生活来源创造一点条件。”

其实褚时健种橙，除了经济原因还有一个心理原因，就是他必须通过做事才能让自己充实。他的女儿1995年关在监狱时自杀，这是作为父亲的他永远的伤痛。当天在现场的褚时健的一位老友告诉我：“老褚说过，要是不种橙子，人可能就没了。”

因为这两方面的原因，2002年，体弱多病的褚时健和妻子挥起了锄头，将只有筷子粗的果苗栽下去。他的朋友曾发出质疑，75岁的人了，种果树要大规模结果，起码得几年之后，他能等得到那一天吗?

当时在山上的承包地里，干活的农户没地方睡，就用麻袋铺在地上，搭个塑料棚睡觉。最初一个月的工钱只有300块，买点东西也不方便，不少农户受不了，跑走了。褚时健给他们打气说：“好好干，过不了几年，这些果树都是宝贝!”几年后，他的话都兑现了，果园里的很多农户每家每年能收入10万元以上。

褚时健自己并没有把褚橙的成功看的很高大上，他说一开始销售的并不好，多亏了几个过去的老部下，集团采购，包下了很多，给员工作为过年时的福利。但最终还是靠着过硬的质量在市场上立足。像剪枝这个重要环节，他和几个作业长每人负责10至20棵树，用不同的方法剪枝，比较哪一种方法最好。

褚时健曾经讲过和农民相处的故事——

“这里有的农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，所以要想管理他们是很有难度的。特别是像给果树打药，是很细致的工作。我们细到统一打药，要求打什么药，要达到什么效果，都必须认认真真打好。打完药后还要来检查，看真正打好了没有。但不允许打药的时候，就绝对不能打药，这个是有严格规定的。

“再比如剪梢，要求做到通风、透光，像这些枝条，今年结了果我们就不要了，就把这个地方剪了。剪到树枝通风透光，果树产量才会好。我们有一个操作手册非常详细，细到具体剪多少厘米，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，会根据实际情况做一些调整。树的树型跟人的头型一样，有的可以理短发，有的可以留长发，这个需要根据每一棵树的实际情况而定，才能得到好的效果。

“要是没剪被我看到了，我就会跟他们讲，这个枝条万物生长是靠阳光的，阳光进不去了，树就枯了，树枯了，果子的口感也不好，到市场上就会不受欢迎。我们不能因为修剪把牌子砸了。搞农业就跟带孩子一样，你花多少心思，他就长成啥样。”

肥料也是一个重要问题。褚时健自己去市场挑选鸡粪作原料，别的农户拎着鸡场装好的粪袋就走了，他把鸡粪倒出来，放在手掌上捏一捏，看看水分多少，有没有掺入木糠，如果有就讨价还价。他的果树肥料配方，混合了鸡粪、烟末、榨甘蔗后废弃的糖泥，每吨成本200多元，却比市场上每吨1000元的化肥效果还好。

褚橙红了。对褚时健来说，七八十岁的成就感比“烟王”的成就更重要。

他说：“当时玉溪烟厂几个老职工对我说，果树这个东西不像卷烟，进口一台设备进来，设备装好就会生产出卷烟来，橙子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，小苗入地以后，需要过几年才能挂果。当年挂果以后，不可能当年就有收益。果子挂果后能不能上市场，消费者能不能接受，都是问题，算一下等挂果的时候我都80岁了。我说闲着也是闲着，就当自己给自己找点乐趣吧，别的我也不会搞，我就喜欢有自己的一块小天地，然后把它做好。现在我的成就肯定不如做烟的时候大，但我的成就感一点不比做烟的时候小，甚至更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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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75岁的年龄和病体，带着从新华书店购买的所有和种橙相关的图书，褚时健重新开始，打造了一个老龄创业者的传奇。

风口式的、速成的成功故事，我们听了很多。褚时健这样的故事，因其稀少，更显珍贵。

他离开了我们，但他的精神不会离开我们。这是一种从内心涌出的内生动力，是任何外部条件的变化所不能剥夺、打垮、侵蚀的精神选择。褚时健的精神，不是一辈子赚多少钱的计算，但却支撑他走得足够远、非常久，而且始终保有人生的充实。

中国企业家自有一种血脉源流，生生不息，褚时健为代表的企业家精神，是无可替代的宝贵资本。

信任是社会资本的重要形式。今天，让我们真正地爱惜和珍重那些在一山一水之间，为了自己的尊严和社会的责任，竭尽全力追求极致的企业家们吧。

走好，褚老!一生奋斗，一路平安!

(本文作者介绍：商业文明联盟创始人、秦朔朋友圈发起人、原《第一财经日报》总编辑。)